第五章 迷失在黑白之间 一、默许偷盗   某大学在不到半年内连续发生了几起盗窃案,被盗者都是大学生,被盗物品有便携笔记本电脑、CD-Walkman播放机、手机、名牌运动衣等。   盗窃大都发生在白天。盗窃者既不是撬门入室,也不是从窗外爬进来的,而是趁学生不注意顺手牵羊把东西拿走的。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男生宿舍12号楼301室。301室住的是几个大一的学生。那天是星期天,他们有的上街去了,有的回家了,只有一个学生留守在宿舍,那个留守者整个上午都呆在他刚买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前。据他后来回忆,中午大约一点多钟的时候,有人喊他接电话,他将房门随便带了一下就出去接电话了,公用电话在走廊的另一头,也不过50米距离,他拿起话筒,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当时他也没在意,便将电话挂上了,他以为对方还会打过来,便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后来见电话铃一直没响就回房间了。他回来的时候,房间的门开着,他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   报案后,派出所来人做了笔录和调查,将作案者框定在校内人员和流窜人员身上。之所以将流窜人员作为怀疑对象,是因为他们发现,学生公寓的管理存在很大漏洞,虽然楼下有一个门卫,可是看门的老头对进出公寓的人不闻不问,谁都可以自由出入。   这件事发生后,那个看门的老头被辞掉了,他的位置被一个身穿保安服的年轻人代替。   可是没隔多久,12号楼又发生了第二起盗窃案。这次是楼下的207室,一个学生花3000多元刚买回不久的CD-Walkman播放机不见了。他说早上离开宿舍去上课时,播放机还在床上。会不会是同宿舍的人作案呢?后来的调查证明,与他同宿舍的几个同学是跟他一起离开的,整个上午都没有离开过教室。查看发案现场,房门没有被撬的痕迹,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作案的人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可是宿舍的几个同学身上都带着自己的钥匙,而且从未丢失过。作案的人怎么会有他们宿舍的钥匙呢?   207室盗窃案成了一桩让人难以琢磨的悬案。   发生了这两起盗窃案后,12号楼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提高了警惕,连出去上个厕所都将房门锁上。校保卫科也加强了12号楼的保安工作,在楼里增设了一名保安,他的工作就是楼上楼下来回走动。有一段时间,12号楼里风平浪静。   可是207室失窃案发生不到一个月,距12号楼不远的研究生楼又发生了手机被盗案件。那位手机被盗的研究生睡午觉时因天热没关门,等他起床时发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被人拿走了,那是一部摩托罗拉新款手机,他买了还不到一个星期。   事隔几天,12号楼又再次发生失窃案,一个学生新买的一套耐克运动衣和一双耐克运动鞋丢了。这次失窃案发生在301室对面的302室,盗窃者是趁大家都去吃午饭时撬门入室的。   校园连连发生盗窃案,引起学校高度重视,就在302室发生失窃案的当天,公安部门开始了立案侦察。   公安人员在校园里埋伏了半个多月,一天中午,终于将一名撬门入室的盗窃者抓获。他们发现,盗窃者竟是住在301室的薛铭。   这个消息在校园里引起极大的震动,更让301室的同学震惊不已,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在校园里连连得手的大盗竟是与他们同居一室的薛铭,他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不缺钱花,在同学中,他家的经济条件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他父母一个是本市税务局的干部,一个是本市一家银行的职员,刚进校时,他是宿舍惟一一个有手机的人。他学习成绩也不错,高考时是以高分考进这所重点大学的,学的是热门的软件工程。   审讯中,薛铭交待自己为什么作案时说的一番话,也许能解开人们心中的谜团。   他说:"我并不缺钱花,家里每个月给我的800元生活费绰绰有余,我偷那些东西不是为了变卖钱,而是因为我喜欢那些东西,喜欢的东西,我就想千方百计弄到手。"   据说公安人员到他家里搜查时,发现薛铭将偷来的东西都藏在一只箱子里,一件都没少,包括那台笔记本电脑。   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想据为己有,这是薛铭犯罪的心理原因。可是如果对他形成这种心理的过程进行分析,就会发现,他最初的迷失发生在童年,在那个还分不清黑白、好坏的年龄,他早早地就在黑与白之间迷失了,他并不知道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是可耻的,他以为只要他喜欢,那东西本就应该属于他。而大人的默许和怂恿更强化了他这种心理。   在我童年的时候,玩具还很少,男孩子玩枪、玩变形金刚,女孩子搭积木、玩布娃娃。仅此而已。那时,我的玩具只有一只玩具枪。有一次,爸爸去外地出差时给我买回了一个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阿童木",院子里的小朋友听说了都羡慕极了,都想到我家来看"阿童木",可是妈妈拦在门口将他们轰走了。   那时我已经上了幼儿园,幼儿园的玩具也很少,只有积木、拼图、木马,老师不是教我们唱歌跳舞,就是带我们到院子里玩滑滑梯、跷跷板。反正没什么太有意思的玩具。   一天,我走进幼儿园教室时,发现放玩具的桌子上多了几个我从未见过的玩具。我和班上的小朋友吵吵嚷嚷地要玩那些新玩具。老师将我们分成5人一组,每组一个新玩具,大家轮着玩。发给我们组的是一个可以拼拆的宇宙飞船。那个宇宙飞船由许多零件组成,要求我们按纸上的图形,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将它组装起来。   我们组有3个女孩子,她们不喜欢玩宇宙飞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玩别的去了,只剩下我和另一个男孩子。我俩饶有兴趣地摆弄着那一堆零件,捣腾来捣腾去,最后终于将它组装成了。   老师表扬了我们,还将我们组装的宇宙飞船摆在教室最醒目的地方。   那天,我的心思全部都放在那只宇宙飞船上,我想,它要是我的该有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在家里玩它了。   下午,妈妈来幼儿园接我,我将她领到宇宙飞船前,骄傲地告诉她,这个宇宙飞船是我拼装的。妈妈听了,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她亲着我的脸蛋夸我说:"我儿子真聪明!"   我望着那只宇宙飞船舍不得离开。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咱们回家去。"   我挣脱了她的手说:"我喜欢这个宇宙飞船,我想把它带回家玩。"   妈妈听了,朝四下看了看,见老师和小朋友都没注意到我们,便悄声说:"你把它放小书包里,别让人家看见。"说着她站在我后面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我马上将宇宙飞船拿过来放进了书包。   妈妈牵着我的手赶快离开了教室。   刚出幼儿园,我就按捺不住地将手伸进书包想拿出宇宙飞船,被妈妈低声喝住了:"不要拿出来,回家再看。"   回家后,妈妈跟我说:"明天如果老师问你拿小飞船没有,你就说没拿,知道吗?"   第二天早上,妈妈送我去幼儿园的路上又叮嘱我,要我一定记住她的话。   上课时,老师果然问起了这件事,她说:"昨天放在桌上的一只小飞船不见了,有谁看见吗?"   小朋友们都回答说:"没看见。"   我低着头没吭声。   这时老师走过来问我说:"你看见小飞船了吗?"   我想起了妈妈的叮嘱,同时也害怕失去那只小飞船,我低着头摇了摇脑袋说:"没看见。"   那年我上幼儿园中班,那只小飞船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成了我童年里最心爱的玩具之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毛病,凡是看见了我喜欢的、自己又没有的东西,心里总是痒痒的,总是有想将它拿过来的冲动(在交代时,薛铭从不用"偷"这个字眼,而是用"拿")。   上小学二年级时,班上有个同学的亲戚从美国给他带了一个很漂亮的自动笔盒,只需按一下按钮,笔盒就会自动弹开,而且里面还有一套学习用具,有圆珠笔、铅笔、橡皮擦、透明胶、胶水,还有一把小剪刀。我羡慕极了,心想,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笔盒该多好啊。   那几天,我满脑子想的就是那个漂亮的笔盒。上课时,眼睛常常从课本溜到那个笔盒上。笔盒就放在离我不远的桌子上,看那个同学不时"叭"地弹开笔盒,我又羡慕又嫉妒,恨不得上前将那只笔盒抢过来。   一天上午,上完第二节课后开始做课间操,我对老师说要上厕所,老师同意了。我装作去上厕所,走到老师视线看不见的地方,马上跑步去了教室,那只笔盒果然就在桌上,我一把将它抓在手里,迅速藏进了内衣口袋,然后悄悄从教室溜出去赶到操场,我到操场时课间操还没做完。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和激动——这只漂亮的笔盒终于归我所有了。   做完操走进教室,那个同学马上发现桌上的笔盒不见了,他哭着跟老师报告了。老师说班上的同学都在操场做操,不可能是本班同学拿的,一定是其他人顺手牵羊拿走的。老师责备他说:"这么好的笔盒你就不应该放在桌子上,应该放书包里。"   这件事后来再没人追究。我将笔盒拿回家,藏在爸爸妈妈看不到的地方,晚上,等他们都睡下了,我才将笔盒拿出来玩。没多久就玩腻了,我将笔盒随便扔进了抽屉。一天,妈妈在抽屉里看见了那只笔盒,她疑惑地问我说:"你这只笔盒是哪来的?"我随口编了个谎话说:"是班上一个同学送给我的。"妈妈相信了我的话,没有刨根究底。   像这样的事我干过不止一次,可是从未被人发现过 。可是高一的那次就没那么幸运。   那次,我是看中了一个同学的手表,是外国进口的,不但防水防震,而且样子很好看,听说是他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我很想得到那只手表,却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他从不取下手表。   有一天我终于等到了机会。我跟他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去游泳馆游泳,我看见他将手表取下来放进了裤子口袋,那天游泳馆人很多,没有地方存放衣物,我们的衣物只能放在水池边。下水后,趁他不注意,我潜回到岸边,从他口袋里掏出手表匆匆塞进自己口袋里。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他看现了,他游到水池边,然后将我和其他同学都喊过去,他说:"我手表不见了,对不起,我必须挨个搜你们的口袋。"说着,他先搜我的口袋,结果搜出了那只手表,我结结巴巴为自己辩护,可是他冷笑一声说:"别狡辩了,我亲眼看见是你拿的。"   这件事捅到老师那里,老师将我爸爸喊到了学校。那天晚上,爸爸怒不可遏地狠狠揍了我一顿,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妈妈也说我不该拿别人的东西,她说:"这事要是闹出去,还有脸见人吗?你不就毁了吗?"   由于父母从中疏通,这件事被老师压下来,没向学校反映。父亲又带我去那个同学家当面赔礼道歉,对方也就没再追究。   虽然我知道拿别人的东西不对,但是却遏制不住将喜欢的东西据为己有的欲望。   上大学后,我虽然极力克制自己的这种欲望,但是当看到同室的同学拿回那台小巧玲珑的便携电脑时,那种欲望又开始钻出来折磨我。   周末那天,同室的几个同学相约去逛书店,刚买回电脑的那个同学正与电脑热恋,表示不愿跟他们一块出去。听说他不去,我也扯了个由头说钱用完了,得回家拿钱,然后便当着他们的面背上包先走了。其实我并没走远,在校外闲逛到12点多钟,估计楼上的人大都去食堂吃饭了,我又溜回到公寓二楼,我给楼上打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同学接的,我说找301室XXX,接着我便听到他一路小跑去接电话的脚步声。我赶快上到三楼,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那台电脑。   欲望这个魔鬼一旦放出来,想收回去就很难了。不久,我发现楼下一个同学拿的CD-Walkman播放机很不错,便很想将它弄到手。我跟这个同学在上公共课时常见面,俩人渐渐熟悉了。一次上公共课,我跟他坐一起,他将一串钥匙随手放在桌上,课听到一半他就睡着了,我赶紧拿着他的钥匙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配钥匙的摊点。公寓房间的钥匙大同小异,我很快就找出了他房间的钥匙,配好钥匙回到教室,他还在呼呼大睡。   拿别人手机那次纯属偶然。那天我去研究生楼找一个师兄,路过那个房间时发现门大开着,桌上放着一部手机,就进去顺手拿走了。   风声紧时,我也想过悬崖勒马,我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一旦被抓住了,我就什么都完了,可是一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得到它的欲望。   听完薛铭的故事,我想起了这样一个场景和对话。有人问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您在哪所大学、哪个实验室学到了您认为最主要的东西呢?"   那位白发苍苍的获奖者回答:   "是在幼儿园。"   提问者愣住了,又问:   "您在幼儿园学到些什么呢?"   科学家耐心地回答说:   "我在幼儿园里学到了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给小伙伴们;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东西要放整齐;吃饭前要洗手;做错了事情要表示歉意;午饭后要休息;要仔细观察周围的大自然。从根本上说,我学到的全部东西就是这些。"   这段耐人寻味的对话告诉我们:一切都是从童年开始的,一切都是教育的结果。   默许孩子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默许孩子将瓜皮果屑随手扔在地上;默许孩子损坏公物;默许孩子欺负别的小朋友……这样的默许其实就是对孩子行为的一种肯定。孩子的是非标准、价值标准、道德标准往往来自父母或其他成年人的态度,默许的态度对于年幼无知的孩子来讲就是一种判断标准,而从小形成的判断标准甚至会影响他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