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破碎的连衣裙   对于筱敏来说,2001年4月20日,是个黑色的、疯狂的日子。   那天,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硫酸泼在了一直深爱着的男友章力脸上,造成对方手、面部和左眼睑烧伤的严重后果。在法庭上,筱敏痛哭流涕地为自己申辩,她说她爱章力,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害怕失去他。她说:"无论他的脸烧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服侍他一辈子。"   法庭以故意伤害罪判处筱敏有期徒刑10年。   筱敏与章力是在一次朋友派对上认识的,当时她只有20岁,正在读成人大专。章力25岁,在一家文化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在那次派对上,筱敏和章力一见钟情。   事隔几年,谈起第一次见到章力,高墙内的筱敏,眼睛里仍闪着柔柔的波光。   那天,我是被一个同学拉去的,她说有一个朋友要在家里举办假面舞会,届时会有许多人参加。一听说有假面舞会,我立刻兴奋起来,原来只在电影上看过,从没亲眼见过,更别说参加了。和一群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戴着面具,尽情地宣泄,无拘无束地疯玩,不用装淑女,也不用担心怕熟人认出来影响形象,一定很过瘾。   到那里后,发现来的人不少,我特地挑选了一个狐狸面具戴上。舞池里只有几点摇曳的烛光,在一阵节奏明快的音乐声中,一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人在舞池中间扭动着身体跳起了踢踏舞,漂亮娴熟的舞步引起阵阵欢呼声和掌声。我随着节奏晃动着身体,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   这段音乐过后是一段轻慢舒缓的音乐,那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人走到我面前说:"小狐狸,我能请你跳个舞吗?"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我将手伸给他,他轻轻托着,我们一起旋进了舞池。他的慢四跳得也棒极了,他托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腰,我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几乎成了他的固定舞伴,只要音乐响起,他会第一个走过来请我。我们配合默契,随着疯狂的节奏我们跳得疯狂,踏着轻慢舒缓的节拍,我们轻快地旋转。在跳舞时,他几乎不说话,我相信他是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音乐中了。   有时跳着跳着,我心里会暗暗地想,这张丑陋的面具后面会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舞会进行到尾声,舞池里的灯光突然亮了,人们纷纷摘下面具。昏暗的光线,滑稽的面具使我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摘下面具,置身在真实的环境里,反而让我有点拘谨,除了那个带我来的同学,其他人我都不认识,看他们彼此熟悉地打着招呼,我仿佛是一个陌生的、莽撞的闯入者。那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人是谁呢,我用好奇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他。   后来,我是从那件暗红色的T恤将他认出来的,他也认出了我,微笑着朝我走过来。虽然刚才跳舞时我不止一次地猜想过面具后面的脸,可是当他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时,仍给了我不小的惊喜,除了英俊潇洒,我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小狐狸,认识一下,我是猪八戒章力。"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见章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戴那么难看的面具,我还以为你是个丑八怪呢。"   章力也笑了,说:"那就是说,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丑。你知道吗,你比我想像的还要美。"   那天晚上,我们像一见如故的老熟人一样聊得很开心。分手时,章力要走了我的电话号码。   后来我们就开始了频繁的约会。章力毕业于某师范院校,学的是美术教育专业,可是毕业后他没有去教书,搞起了平面设计,几年下来,在圈内已小有名气。我见过他为一家房地产公司设计的广告。那幅大型广告立在闹市区的街头,它以新颖大胆的构思吸引着众多眼球。   我们的关系很快就升温了,我们从朋友变成了恋人。那天,他将我拥在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爱到心痛是什么滋味吗?做我的爱人吧,一生一世……"   我在他怀里幸福得热泪盈眶,浑身颤抖。上天如此厚爱我,将这么优秀的男孩送到我面前,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为章力,我们认识后的第一个情人节过得浪漫而又温馨。那天傍晚,章力抱着99枝玫瑰来学校接我,那玫瑰在他怀里红得像一束火焰,引来许多女同学羡慕的目光。我们相拥着去了一家酒吧,章力让服务生拿来一把蜡烛,他将蜡烛在桌子中间组成一个心形的图案后一根根点燃,然后他指着那个跳动的"心"说:"这颗心永远都属于你。"   章力天资聪明,多才多艺,因为太出色太优秀了,我心里渐渐产生了怕失去他的恐惧。这种恐惧有时会弄得我坐卧不安,心神不宁。我开始注意他的行踪,开始留意他传呼机上的留言。有时他和朋友聚会没让我一起去,我就会胡思乱想,担心他看上了别的女孩子。有时,我会要他一遍遍地对我说:"我爱你",似乎这样说了,就是一种保证,就是一种承诺。   一个周末,我们本说好了一起去打网球,他来电话说公司老板有事找他,不能跟我去打网球了。放下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晚上见面后,我问他老板找他有什么事,为什么去了一整天。   他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像审犯人似的,对我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我的老板呀。"   我委屈地哭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争吵。   几天后又发生了一次争吵。那天晚上我问他:"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说:"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   "如果你还爱我,就跟我说。"   "说什么?"   "说我爱你呀。"   他皱着眉头说:"你烦不烦啊。"   我气得呜呜哭了,我说:"现在让你说,你就烦了,以前你烦过吗?你现在是烦我了,是不是?"   虽然后来章力向我认了错,说那天心情不好,但那天晚上的争吵却在我心里投下了一道阴影,我觉得他变了。   2001年初,我从章力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个频繁拨出的手机号码,如此频繁联系的一定是关系不一般的人。我悄悄记下了那个号码。   第二天,我趁章力去卫生间,拿他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子,她声音娇嗔地问:"你在哪里,怎么现在才跟我打电话呀?"   我啪地关上手机,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章力从卫生间出来,见我脸上神色不对,问我说:"你怎么了?"   我嘴唇哆嗦着问他:"你告诉我,她……是谁?"   章力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呀?"   "别骗我了,我刚才用你的手机跟她通过话。"   章力脸色骤变,过了一会儿,他低沉着嗓音说:"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你说,她一直在追求我,我……"他停下不往下说了。   "你也爱她,是吗?"   当我这样问他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说他不爱她,说那个女孩子追求他只是一厢情愿。可是章力看了我一眼后低下了头。我脑子轰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我觉得天塌了,地陷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章力过来想扶我,我拼出全身力气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我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天仍然黑着,当想到也许会永远失去章力时,我嚎啕大哭。不,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让那个女孩得到他,他是我的,他永远都应该是我的。   可是,怎么才能让章力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怎么才能让章力重新爱我,像他曾经许诺的那样俩人一生一世不分开?往事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上心头,我回忆着与章力的相遇,回忆着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潇洒的舞步。我回忆着那个浪漫的情人节,回忆着他的笑声,他对我说过的话。不禁又悲从心来,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让他离开我。一张褪色的照片从记忆深处慢慢浮上来,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一条粉色、上面点缀着小白圆点、还镶着一圈儿花边的连衣裙,美丽得像个小公主。   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我,那条漂亮的裙子,是爸爸送给我的6岁生日礼物。那张照片是在我6岁生日那天照的,妈妈说这张照片很漂亮,她加洗了好多张,分别送给一些亲朋好友。我在姨妈和舅舅家的影集里都看到过这张照片。   可是,我身上穿的那条漂亮的连衣裙早已被妈妈剪成了碎片,化成了灰烬。只有这张保存下来的照片,让我还能记起那条裙子美丽的模样。   事情发生在我6岁生日后不久。那时我上幼儿园大班,为了迎接"六一"儿童节,老师组织我们排练节目,说是要在"六一"儿童节那天表演给我们的爸爸妈妈看。我很想参加跳舞,可老师没点我,她让我参加合唱。   "六一"那天,爸爸妈妈们都来了。演出开始前,老师让我跟一个参加跳舞的小朋友换一下裙子,说我的裙子比她的漂亮,跳舞时穿上它更好看。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我不敢说,只好将裙子脱下来给了她。我穿上了那个小朋友的裙子,一条白色的皱巴巴的裙子。第一个节目就是合唱,我只好穿着那条皱巴巴的裙子上台了。我看见了坐在台下的妈妈,我似乎看见了她失望的眼神,站在台上我心里难过得直想哭。   演出刚一结束,妈妈气急败坏地跑过来问我:"怎么穿这么难看的裙子,你的裙子呢?"   听说裙子换给了那个跳舞的小朋友,妈妈扬起手便给了我一巴掌:"你这个傻瓜、笨蛋,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小时候就这么没用,长大了,别人还不在你头上拉屎拉尿?"   那个小朋友跳完舞刚从台上下来,妈妈就冲过去脱下了她的裙子。   回到家里,妈妈的怒气越蹿越高,她拿起剪刀将那条裙子剪得稀巴烂,她一边剪着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你长个记性,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决不能让别人得到……" 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决不能让别人得到。我想,如果他没有英俊潇洒的外貌,也许就不会有女孩子追求他、爱他,追慕虚荣的女孩子不会爱上一个外貌丑陋的人。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让章力毁容,使他成为一个丑陋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属于我。   开始,我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像魔鬼缠身一样赶也赶不走。最终促使我下手的是章力的电话。   章力来电话,说想跟我好好谈谈,并让我将他写给我的信都带给他。我知道章力是想跟我谈分手的事。那个潜伏着的可怕念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   章力约我在学校门口酒吧见面。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对面坐下来,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章力渐渐放松下来,他说:"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谈谈,我觉得我俩不是太合适,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我忽地站起来,说:"章力,我爱你,此生我只爱你一个男人。"说着,我将早已准备好的硫酸朝他脸上泼去,章力下意识地挥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便发出一声惨叫,我看见皮肤在一块块脱落,我甚至能听到硫酸烧灼皮肤的"咝咝"声,我被眼前的惨相吓坏了,一下瘫坐在地上。   人像一张硬盘,记忆便是储存在这张硬盘上的信息。那些一直储存着的年代已久的信息,有时说不定就会变成攻击"硬盘"的黑客,黑掉所有的信息,或者死机。   从筱敏记忆深处飘出的那条连衣裙,就是一个这样的"黑客"!   没有谁天生就是罪犯,一切都是教育的结果。常常听到一些父母这样教导自己的孩子:"他打你,你就打他,打不赢咬也要咬他一口"、"凭什么你就该拿那个小苹果,去,去拿那个最大的"、"是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傻瓜蛋才这样做"……在这样的教导下,孩子的心就会渐渐失去纯真和善良,变得自私和残暴。这种教导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在刺伤别人的同时,也会刺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