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四:小贾瑛的悲剧 (原题:涓涓不壅终为江河) 贾瑛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在离她的家四百多里路的一个城市中的一所高级中学二年读书。她有着优秀的天资,纯正的信仰,和高尚的品德。虽然受着一部份同学的嫉妒,但大多数的同学却是敬她爱她。贾瑛的父亲在某机关作一个小职员,每月所得微细的薪俸,仅仅能供给全家的衣食和贾瑛的学费与零用钱。贾瑛也真是一个好孩子。她除了绝对需要的用费以外,从来不肯用一文钱。她穿蓝布的长衫,拖着两个乌黑的发辫,不加修饰,却有着天然的美丽。 一个星期六的午后,校中照例放半日的假。贾瑛同着几个同学到街上买几样文具。当她们走过一所百货商店的时候,她们看见玻璃窗内贴着大甩买的广告,他们想买一点廉价货品,因此走进去看了些时候。他们发现这个商店里的货物确是比其它商店价廉得不少。几个学生都买了几样自己喜爱的东西。贾瑛只买了两双线袜。正在她们观赏的时候,她们发现店的一个角落里放了一些半价货品,内中有一种香水,原价是三元,半价只买一元五角。几个学生中有一个买了一瓶,她也催促贾瑛购买。贾瑛虽然觉着价目确是很廉,但自己从来没有买过这种奢侈品,心中不免感觉不当这样浪费钱财。但因为同学的催促,并且想一圆五角也不是甚么很大的数目,便也买了一瓶。天色晚了,大家便说说笑笑,回到学校中吃晚饭。 人每逢买了甚么新的东西总喜欢欣赏一下,连成年人都是这样,何况青年的学生们呢。贾瑛自从买了那瓶香水,便时常拿出来欣赏,随手倒几滴在手帕和衣襟上。那种袭人的香味确是引发起人的美感。不久她便感觉到自己所穿的蓝布衫与这芬芳袭人的香水太不相配。她想她需要制作一件美丽的花衣,才不辜负这名贵的香水。好在她手中存有平日所省下来的钱,买一件衣料还用不清,因此她便到绸缎店里选了一块最入时的美丽衣料,买回来作成一件合体的长衫。她穿在身上,对镜鉴赏,美是美极了,不过她发现一件美中不足的事,就是她脚上所穿的一双布鞋与这件美丽的衣服又不相配了。第二日她到鞋店里去看了一双合适的皮鞋,可是她手中的钱已经不够买这双皮鞋用的。她不得已向同学借了一笔钱去买了这双皮鞋。(这是她是第一次向人借钱)。她穿了美丽的花衣和新买的皮鞋以后,自然愿意多同那些家赀富有衣履艳丽的同学常在一处。不久她便感到烦恼了。因为那些富足的同学们所穿的衣服时常变换,而她却总没有第二件能换掉着穿。她从前专心读书不注重衣履的时候,虽然穿著蓝布长衫,也很感觉知足。如今因为注意衣履的缘故,穿了美丽的衣服倒不知足起来。她苦闷了许多时候,她再也忍耐不下去。她开始说谎欺骗她的父亲。她写了一封信给父亲,说了一些自己捏造的用途,向父亲骗了笔款来。当她要写这封信以前,和写这封信的时候,心中也曾交战过多少次。她知道她不应当这样作。但她胜不过虚荣的诱惑,她至终把这封欺骗父亲的信发了出去,而且还达到了目的。 又是两件美丽入时的新衣服穿在身上了。她现在可以和那几位富足的同学互相媲美了。可是她的心中却是痛苦得不能形容。圣灵在她里面责备她不当说慌欺骗父亲,责备她不当贪爱虚浮的荣耀,责备她不当与那些不信的同学为友。圣灵几次提醒她,叫她向父亲认罪,她却消灭圣灵的感动。她的心变硬了。她再不能也不愿意祷告。她也不再读她的圣经。她一直堕落下来。 信徒一犯了罪就会远离神,远离了神,就更会多犯罪。贾瑛的情形就是这样。她一日比一日更多亲近那些不信的同学,更多习于奢华享受。可是她的家境不容许她那样挥霍浪费,因为她家中根本没有多少钱。她不得以便向别的同学借贷。她第一次向人借钱的时候觉得很难开口,第二次就略觉容易一些了。及至借过几次以后,再向人借钱的时候便觉很自然了。(一个人堕落犯罪的经过都是如此)。日久天长,她就以借贷为家常便饭,不再觉得难以为情了。起初借了钱去作新衣服,因为她有了新衣服,便愿意和那些有钱的同学来往,当然免不了互相酬作,彼此送礼,放假的时候一同出去吃喝,或是跑到娱乐场里去享乐。贾瑛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好好的读书,礼拜堂中的聚会也不再参加,自己祈祷读经的工夫更是早已完全停止。发辫也剪下去了,各种化妆品也买了许多。她的心中虽然常常受到圣灵的责备,但她总是硬着颈项不肯回头。贾瑛越堕落越深了。 贾瑛向人借钱虽然成了很平常的事,可是借了钱总是不偿还,在借给她钱的那些同学方面发生问题。虽然有的同学因为家中富足,秉性慷慨,借出钱去收不回来,也好不在意,可是大多数的人总不会这样慷慨。贾瑛借了钱总不偿还,他们便开口向她索取。贾瑛始而支吾搪塞,继而羞恼成怒,和索取的同学冲突口角。同学们起初存了善意借钱给他,如今钱要不回来。还受这许多气,当然愤愤不平,逢人便开口抱屈。其他借钱给贾瑛的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于是一个一个都向贾瑛索取欠款。贾瑛现在弄得进退无路,羞恼难当。在这种情形当中,她竟接受了魔鬼给她的一条妙计,她陷入更可怕的大罪中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贾瑛独自出去了半日。她回来对同学说,她的父亲从家里托人给她带来一笔巨款。她当日晚间把所欠一些同学们的钱都一一还清了。并且她还买了许多吃的东西请大家饱餐一顿。这些同学收回了所借给贾瑛的钱,一点都不短少,而且还吃了许多东西,当然都对贾瑛表示满意,不再像以前那样仇视她了。贾瑛因为挽回了已经失去的颜面,而且恢复了大家对她的好感,当然欢喜得很。可是她的态度和容貌之间从那一日起好象发生了一种极大的变化她终日似乎有甚么重担压在心头。上课的时候,先生所讲的功课她似乎一点也听不进去。有一次先生招呼她回答功课,一连喊她三次,她才听见。 贾瑛的同学中有一个年岁略大思想慎密的学生,从贾瑛那天晚间还钱的时候,就对贾瑛抱了疑团。她知道贾瑛的家中没有甚么财产,她也知道贾瑛的父亲是一个小职员。她认为贾瑛那天所说父亲托人带来巨款的那套话里面包含着可疑的成分。及至她看见贾瑛从那一天起,那种神经失常的态度,她更觉得自己所猜想的不错。她断定贾瑛的钱来得不正。至于究竟是怎样来的,那便不是她所能揣度的了。 十几日以后,校中发生了窃案。事情的经过是这样:校中有一个学生有一只钻石的戒指和一只金表收藏在皮箱里。校中的规定向来是不许学生存储贵重的东西。不过总有一些有钱的学生手中存了一些心爱的东西,到高兴的时候便拿出来用用玩玩。这个学生的钻石戒指和金表,在校中的时候虽然不用,可是每到放假的日子,便戴在手上,跑到外面去炫耀她的富足。这一日正是一个纪念日的前一日。那个纪念日要放假一天。这个学生在那个晚间从床下拉出她的皮箱,要去拿她的衣服,不料她的箱锁不知道甚么时候被人弄坏。她很担心的把箱子打开,衣服都还在那里,可是那只钻石戒指和那只金表已经不翼而飞。她知道把这件事报告学校当局不免受申斥,但她决不甘心受这样大的损失。她大着胆子把这件事报告了。学校当局一方面申斥她不当私自储存这种贵重的东西,另一方面因为校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决不能不负责追究,于是训育主任在那天晚间把全体住校的学生都召集在礼堂,查究这一件事。第一步是希望那偷东西的人自首。等了好久,没有一个人来自首。第二步便是从有嫌疑的人身上着手追究。失窃的学生的三个同屋的学生便被唤到训育主任的办公室中间问话了。 对贾瑛抱着疑团的那个学生,就是与那一个失物的学生住在一个屋子里。当训育主任把所有住校的学生都聚集到礼堂中的时候,她就特别留意回头看贾瑛的满目,她发现贾瑛一直低着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好象要在地板上寻一个裂口,预备跳进去一样。她立时便明白了九成。她断定贾瑛就是那个窃犯,她也断定贾瑛那天所带来的巨款就是卖钻石戒指和金表得来的钱。她极希望贾瑛能自首,免得连累别人,可是至终没有人出来自首。最后她和两个同学便被唤到训育主任的办公室里。她本不想举发贾瑛,因为她年龄较长,不愿意取怨于人,而且她也是一个忠厚的学生,不忍得看见贾瑛受辱被罚。不过她现在担着极大的嫌疑,说不定自己要受到多大的连累。她为洗刷自己起见,不得不举发贾瑛。因此她便把贾瑛的种种经过,和她自己所看见所猜想的,都一五一十的训育主任面前报告了出来。 十几分种以后,贾瑛站在训育主任的办公室里了。她全身颤抖着,她用两只手掩着面哭泣。她没有承认自己偷了东西,但也不加否认,她只是哭泣。训育主任认为她嫌疑重大,便派人去搜检她的东西。结果在一个半旧的笔记本里搜出两张当票,票面的日子就是贾瑛携带巨款回校的日子。证据已经得到了,贾瑛知道不能隐藏,便一一招认了。她承认她早就知道那个同学有钻石戒指和金表放在箱子里。她也被债权人逼得无路可走,因此起了盗心。一天晚间她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跑到那个同学的屋子里,弄坏了箱子的锁,把两件东西偷出去当。那个星期六的下午跑了好几家当铺,最后找到两家给价最高的当铺,把一只钻石戒指当在一家当铺中,把那一只表当在另外一家当铺里。 窃犯已经找到,失窃的学生也被传到训育主任的办公室里。那个学生因为看见贾瑛哭得那样可怜,不觉动了怜悯的心,况且自己违背了校规,私存贵重的东西,也是很大的错处,加以她家中本来富有,受些损失也不是大把了的事,因此自动向训育主任声明,只要得着两张当票,自己可以借款赎回,不再要求贾瑛赔偿。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贾瑛窃取同学的财物,罪无可逭,挂牌开革。 贾瑛携带了自己的行李、衣物,羞羞惭惭的离了学校。她没有面目回家。圣灵提醒她赶快回家向父母认罪求赦。但她顾全颜面,不肯这样去作。她想要别寻出路。她让魔鬼一而再,再而三的支配她的人生。她竟采取了一个最下的方法,她到一个在上学期因为品行不端而被学校开除了的同学家中去。那个同学名叫吴信,是一个浪漫放荡的女子。她的父亲早已去世,只有一个寡母带着她,同她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度日。她的家中本来相当富有,又没有父亲的约束,兄妹都放荡成性,终日流连在电影院、跳舞厅、剧场、酒店里。父亲的一些遗产已经被他们挥霍出去一大半了。 贾瑛到吴信家中的时候,吴信因为贾瑛是学校的高材生,容貌又很秀丽,而且穿了时兴的衣履,(这套衣履就是贾瑛堕落的媒介),当时很表示欢迎,请她住在他们家里。她的哥哥吴德本是个猎艳的能手,看见了贾瑛,认为是天赐良机,于是便多方卖弄殷勤,表示好感。贾瑛从来没有与男子接触过,况且她正在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时候,忽然遇见一个青年多情的男子向她表示好感,她简直不知道怎样好了。他认为这次被开除竟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她一点不知道人心的诡诈和世途的险恶。她开始与他恋爱起来。 贾瑛离开学校转瞬已是半个月多了。在这十几天中圣灵多少次责备她不当背着父母这样在外边漂荡,多少次使她想起了她父母怎样爱她,她决不应当不回家。她总是拒绝这样的警教和提醒。她的心越来越硬。有时候她也想到这样弄下去将来会不可收拾,因为她不愿意父母知道她被学校开除的事,又因为在这里可以任意而行,比在家中受父母的官束好得多。因此她就想不如得过且过,何必想到将来的事。这样一来,贾瑛的危险便一日比一日更迫近了。 吴德本是一个极狡诈邪恶的男人。他用种种的手段来欺骗贾瑛,牢笼贾瑛。贾瑛本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里明白他的诡计。不到一个月,两个人竟打的十分火热。又过了几天,他竟略施手段,和贾瑛发生了肉体的关系。贾瑛现在已经完全落在魔鬼的网罗里。她不但毫不醒悟,而且觉得自己正生活在幸福之国里。她忘记了她的父母。她拒绝了圣灵在她里面所给她的一切警戒和提醒。她像一个沉醉的人受着魔鬼的摆布。 流水般的光阴转瞬已过两个多月,学校的暑假已经开始了。贾瑛每年在这时候已经是整装就道,返家度夏。现在她留连在这里,父亲见她不回家,一定要写信到学校去问,学校回信说她早已被开除,那时真相暴露,事情一定要严重化。她忽然想起来她被学校开除的时候学校必是已经写信通知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早已知道这件事了。她想到这里又是惧怕、又是焦急。她想到她的父亲必是来到这城里找过她,现在必是各处寻觅。她觉得她应当立时跑回家去,在父母面前哭泣认罪。但她正在与吴德热恋的时候她舍不得离开他。因此又把回家的意思压下去。但她心中的痛苦却是一日比一日增加了。 吴德根本对贾瑛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不过因为贾瑛面貌美丽,装束入时,因此将她当作玩具一般,来玩弄些时候就是了。经过两个多月,他对贾瑛已经有些厌烦,又加上贾瑛因为心中痛苦,态度自然不免有些不愉快,有时她也因为烦躁而发脾气。这样一来,吴德对她的感情越发不好起来。这个时候他想甩掉贾瑛,但贾瑛已无路可走。因为她只有回家一条路,但她弄到这种地步,不但被学校开除,而且还失了贞操,她实在不敢回家见她的父母。吴德屡次示意给贾瑛,叫她离开他的家。贾瑛看见吴德这样向她变了心,当然愤恨得很,也就反唇讥讽他。于是两个人的感情日见恶化,贾瑛身在虎穴中,却要与虎相争,又焉能不被虎子吞噬了呢? 吴德看见贾瑛不肯离开他的家,又因为他已经玷污了贾瑛,他深恐有一日事情暴露,他决免不了吃官司。他知道这场祸是已经惹下了。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就再狠一下子心,作坏人就一直坏到底好了。他既下了这种决心,便进行他的恶毒计了,贾瑛却仍然在梦里。青年的女子离开了父母在外面游荡,无异乎飞蛾投火,自取焚身。想到这里真令人不寒而栗了。 贾瑛这些日子心中既然痛苦,吴德对她又没有好感,与他常常冲突,她感觉到如同坐在针毡上一样。她正在烦得要死的时候,忽然吴德又向她特别要好起来。他竭力的体恤她、安慰她、带她出去游玩寻乐。贾瑛正在痛苦失望的时候,忽然得着吴德的温存,自然得着无限的安慰。她以为吴德是真心体恤她,又那里想到大祸就在眼前了呢? 一天晚间吴德约贾瑛看电影回来,两个人手挽着手在路旁喁喁的时候,吴德提议作一次长途旅行,携带一笔旅费到上海游玩一个月,消消心中的烦闷。贾瑛正在感觉烦闷无聊,当然赞成他的提议。她问吴德有没有预备往返的路费。吴德回答她说已经富富有余。贾瑛高兴极了。她那夜欢喜得不能入寐。到天亮时候,方才朦胧睡去。 不知道甚么时候,贾瑛已经同吴德登了轮船。船在四望无涯的大海中航行着。贾瑛和吴德靠着甲板上的栏杆站着说话。吴德告诉她还有半日就可以到达上海了。贾瑛羡慕着上海的繁华。不料吴德忽然用力把贾瑛一推,这个时候船上的铁栏杆竟像苇子那样脆弱,一下子便折断了。贾瑛立脚不住,扑通一声,落在海中。她开口大喊救命。她在水中勉强睁开眼一看,那里有甚么海,那里有甚么水,原来自己正睡在床上。再看看表,已经快到五时,东方已经发白。原来方才的经过竟是一场梦景。她心中不安起来。她想「吴德会把我推到海里么?他是那样的爱我,体恤我,他怎么能作这事呢?虽然他前些日子曾和我冲突过,但那并不能单怪他。那些日子我的脾气也实在太坏了。」同时她的心中似乎很清楚的听见一个声音,警告她快些离开吴德。她又问自己说:「离开吴德可到那里去呢?」接着她似乎听见方才那个声音告诉她说:「回家」。再往下她便听不见甚么话了。她这时心中起了一场极大的战争。多日所羡慕的上海,不久就可以到了,而且是偕同自己所爱的情人—一个漂亮的青年男子—一同去。到那里可以住豪华的旅馆里,两个人饱享爱情,恣意取乐。倐忽她的心又回到家中去了。她似乎看见自己的父亲满面愁容的从外边回来,告诉她的母亲说,她曾到贾瑛的学校去详细调查过一切情形,又向她的朋友—贾瑛入学的保证人—详细的询问贾瑛离校的经过。那个朋友告诉他说,他当贾瑛被开革出校的时候,曾亲自到学校办好一切的手续,他本来想接贾瑛到他家住一两天,以后再送她上车。但贾瑛却坚持要一直回家,并且竭力拦阻他不必到车站去。他因为贾瑛往返不止一两次,决没有料到贾瑛会不回家,而且赶上自己那几天正忙,所以便没有送她上火车。谁料到贾瑛竟失了踪呢。贾瑛似乎又看见她的父亲对她母亲说完了这些话,母亲便大哭起来。贾瑛想到这里,就好象自己已经回到家中,也陪着母亲哭个不止。不久她又好象看见她的母亲因为想念她,已经病卧在床上,父亲也急得面黄肌廋,终日短叹长吁。她想到这里实在太难过极了。她准备今日就登车回家,去安慰她的父母。她急忙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不再顾到回家以后父母要对她说甚么话,或是要怎样责备她。她预备把自己怎样堕落、怎样行窃、怎样被学校开革、怎样到吴德的家中、怎样失身于吴德合盘托出,都告诉父母。她这时心中轻松极了,她好似已经得到了父母的谅解和赦免。 贾瑛正在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吴德推门走了进来。他也不知道贾瑛方才所下的决心。他以为贾瑛是预备和他启程往上海去。他一下坐在贾瑛身旁,把贾瑛揽在怀中,和她接了一个甜蜜的吻。就是这样一来,贾瑛回家的决心立时动摇起来,她的心忽然从家中转回来,又和吴德往上海去了。她不明白吴德一切亲密的表示都是虚情假意。她更万也没有料到坐在她身旁的情人就是磨刀霍霍预备屠杀她的屠户。 贾瑛一步一步的向下堕落,神却一次一次的警戒她、招呼她。这最后一次的警戒和最后回头的机会,到底被她推了出去。她不但没有回家,反倒在两日以后随同吴德动身往上海去了。贾瑛初到了上海,见了毕生未曾见过的高大建筑物,和摩肩接踵的行人。公司玻璃窗中陈列的物品,路上走过的摩登男女,一排一排的最新式汽车,样样都引起贾瑛的艳羡。她欣幸自己那天没有回家。她忘记了她的父母。她丢弃了她的神。她的祸患已经临头,她却一点没有晓得。到了一家旅馆以后洗过了脸,草草吃完了饭,贾瑛对镜子细细化妆,穿了一身好的衣服,和吴德手挽着手到街上游玩。当贾瑛住在吴德家中的时候,因为怕被她的父亲或保证人遇见,向来不敢到街上去。现在是到上海了。她的父亲和保证人是绝对不会到上海来找她的。她现在可以大胆与吴德在白日出去游玩,正好象飞鸟逃出樊笼一样。 第二日的清早,吴德告诉贾瑛说他要出去看一个朋友,到了午间方才回来。当日晚间有两个流氓装束贼眉鼠眼的男人到旅馆来找吴德,同吴德谈了一些闲话。在谈话的时候两个人不住用眼睛打量贾瑛。过了一些时候,两个人走了。贾瑛心中很厌恶这两个人。她问吴德这两个人是谁。吴德说其中的一个是小时候的同学,今日上午无意在街上遇见,知道他住在这里,所以来看他的,那一个人是那个同学的朋友。两个人走了以后,吴德又陪贾瑛出去看了夜场的电影,到一家餐馆吃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 第三日的早晨吴德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特别兴奋的告诉贾瑛说,他找到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一家公司里任经理,应许他可以在上海为他找到一个位置。以后他可以同贾瑛长久住在上海,他们可以组织小家庭,又可以总不离开这座不夜之城。贾瑛为自己的前途本来有些担心,她听见这个消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喜欢得几乎发狂。她庆幸自己总不离开这个可爱的上海。她想的不错,但她却未曾料到她以后要过着怎样的生活。吃过中饭以后,吴德告诉贾瑛说,今日下午他们可以一同出去寻找一所住房,因为既然有了职业,便不能长久住在旅馆里,既不经济,又不舒适。贾瑛当然同意这个提议。下午三时以后两个人出去了。吴德带着贾瑛走了好久弯弯曲曲的街道,最后把她领到一个人家。她告诉她说这是拉房纤的人住的地方。贾瑛本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那里懂得甚么事情。吴德说甚么,她就信甚么。可是有一件事使她心中有些气恼,就是那天到旅馆去的两个流氓式的男人也在那里。略坐了几分种,吴德告诉贾瑛稍等一等,他到便所去一下就回来。贾瑛很无聊的拿起一张新闻纸来看。她等了好久,吴德竟没有回来。她问房子里的一个老妇人吴德到里去了。老妇人说:「你找吴先生么?吴先生早就走了。」贾瑛听说吴德走了,立时就站起来向外走。老妇人到屋门那里拦住贾瑛说:「你到那里去?」贾瑛说「我找吴先生去」。老妇人说;「你找吴 先生么?不行,你是我的人了。」贾瑛一时不明白究竟,便要详细询问,那个老妇人不等贾瑛开口,便对她说:「姑娘,吴先生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他今晚就离开上海回家去,你找不着他了。从今以后,你若肯在这里好好给我作生意,我保你吃好饭、穿好衣。假若你不知好歹,不肯听我的吩咐,我告诉你,我能饶人,但这件东西是不肯饶人的。」说到这里,那老妇人把脸一变,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条皮鞭来,接着又对贾瑛说:「姑娘,识相些吧。以前多少强硬不肯服从我的女子,在这鞭子底下,都已经被我制服了。你想凭你这个人有多大的本领,敢不服从我的指挥。」说完这话,她把皮鞭子又挂在墙上,忽然放出笑脸来,又对贾瑛说起了许多甜言蜜语。贾瑛到这时候才明白这是甚么地方,这个老妇人是甚么人。她明白她所称为情人的那个吴德,已经得了一笔大款,把她卖到妓院。这个狞狰可怕的老妇人不用说一定就是鸨母,那两个流氓式的男子就是与这个鸨母在一处的人。她从前在学校中也曾听同学说过开妓院的鸨母手段怎样狠毒。她料想自己是不能幸脱虎口了。她不甘心作倚门卖笑的娼妓,她也受不住那条皮鞭的打击。她决定走一条她所决未料到会走的道路。她当时假装领悟了那老妇人的话语。她要求那老妇人给她作几件新衣服,给她丰富的待遇,她便可以安心替她作生意。老妇认为她已经软化了,当时叫人给她预备极好的饭食。她毫不动色的胡乱的吃了一些。 四日以后,申报本埠新闻栏里登载着一段新闻说: 「昨夜十一时许,维仙路,霍康里,一青年女子坠楼自杀,头部撞于==箱上,立时鲜血涌流。经人报告巡捕,电招救护车来。经巡捕询问姓名及坠楼原因,只闻该女子吐露「贾瑛」二字。其后即昏迷不醒。车尚未抵达医院,即伤重气绝。尸送验尸检验。」 秀外中慧,前途远大,年方十八岁的青年女子贾瑛,就这样悲悲惨惨的结束了她的一生。那远在故乡,愁肠寸断,终日倚闾而望的父母,还希望他们的女儿有一天会回到家中。又那里想到她已经这样悲惨的死去,再也不能回来了呢?